由於時效性問題,本周【半忙主義】提前於禮拜一發布。
2013年10月,一個令人振奮的訊息:白先勇老師的作品《孽子》要搬上國家戲劇院的舞台演出,而導演還是過去為孽子拍出20集連續劇的曹瑞原導演執導。對於一個白先勇老師的忠實書迷、對於一部曾經感動過我無數次的作品,《孽子》在小說出版30年後登上國家戲劇院的大舞台上,我心裡的激動與興奮是難以用言語比擬的;這樣讓我從2013年一直期待到2014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可以在劇場中與一部影響我甚深的作品再一次相聚。
直到《孽子》首演的那一週,我開始看到一些評論出來,讓我亂緊張的。
當我在說我很期待《孽子》在國家戲劇院的演出時,很多人都有同樣的擔心:「會不會變得和《紐約爸爸 台北媽媽》一樣的下場啊?」去年這部小說在國家戲劇院的演出也引起了許多人的失望;身邊有些朋友更所幸決定不要讓自己失望而不看劇場版的《孽子》。2月7日,《孽子》在國家戲劇院的首演以後,果然所有的評論一面倒的認為舞台劇版本的《孽子》不是一個合適的表達方式;至少比起過去的電影、電視劇,舞台劇可以說是讓這部白先勇老師為一一篇長篇小說毀了一半。
幾個被大家拿出來討論的點,我覺得可以聊一聊。
1.文學作品改編為舞台劇的宿命。
無論是《紐約爸爸 台北媽媽》、《CHINA》、《少年台灣》或是這一次的《孽子》也好,都逃不掉一場「文學作品改編成舞台劇的宿命」。以文學的角度來看待這些作品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了,但是當它改編成「舞台劇」的同時就會發生一個狀況: 文字轉換成台詞的狀況 :原著本身文字的美感和重量,根本不是現實生活中會說出來的對白;說得白一些,那些文字並不是正常人會說出來的話。當導演和編劇捨不得將這些文字刪去時,舞台上的「人」說出這些話,難免顯得太不真實、顯得不太合情合理。
這確實是宿命,文學作品改編成舞台劇,我相信導演、編劇甚至是原著都會希望可以原汁原味的去呈現一些作品的「真實面貌」,在這過程中很容易就會出現不真實的狀態。舉例而言,《孽子》的主角李青(莫子儀飾)在被父親趕出家門後來到了新公園,他這樣的介紹了新公園:「 公園裡的樹木,熱得都在冒煙。那些棕櫚、綠珊瑚、大王椰,一叢叢鬱鬱蒸蒸,頂上罩著一層熱霧。公園內蓮花池周圍的水泥台階,台階上一道道的石欄杆,白天讓太陽曬狠了,到了夜裡,都在噴吐著熱氣。 」這一段話在小說中視以第三人稱角度所呈現出來的感覺;舞台上卻成為李青第一人稱的台詞,讓一切變得有點滑稽。
承接上面的這一點,當我們發現有太多小說內的文字元素不被割捨時,很容易就會出現另一個狀態: 演員變成說書人。
在《孽子》的演出中,李青變成了說書人、郭老(樊光耀飾)變成了說書人、王夔龍(吳中天飾)也變成了說書人。當說書人的型態出現在舞台上最麻煩的事情是:台下的觀眾很容易出戲。這其實是一件急需被克服的事情。
觀眾在劇場中看見的阿青給人一種很不阿青的感覺,反而像是整齣戲劇的導遊,帶著大家去認識這齣戲劇、認識新公園鳥窩、認識龍江街李家、認識了貧民窟裡李母晚年所待的地方、認識了傅老爺的豪宅、認識了安樂鄉這個讓鳥兒們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所有小說裡面轟轟烈烈的每個處所,李青一路上叨叨絮絮的說著,讓人幾乎忘了他就是整部戲的主角啊!
而劇場中,這種說書人式的表達方式或是說導遊式的表達方式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的方式呢?我覺得可能是需要更強化的。小說內容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文字的陳述使人有了畫面,舞台劇的呈現弱只是將文字從小說搬到演員的嘴上、從視覺變成聽覺,某種層度上確實令人失望;在考量如何保留原著精神與創造舞台演出效果的平衡點中,確實必須要找出一種更協調的方式來處理。
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嗎?是有的。舞台版的《孽子》有一個亮點「阿鳳」(張逸軍飾)。眾所皆知,《孽子》中龍鳳戀是一個傳奇性的戀愛劇情,白先勇老師曾說:「龍鳳戀就像是愛情神話」;這讓舞台版的龍鳳戀橋段一樣令人感到期待。張逸軍是太陽劇團的優秀舞者,有他參與《孽子》的演出可以說是為了整部戲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全場沒有一句台詞,張逸軍卻用他的肢體、舞蹈演活了《孽子》中的阿鳳 ;你絕對不敢想像,一部文學作品改編成的舞台劇,竟可以用一個完全沒有台詞的演員演活一個重點角色,這是我過去完全沒有辦法想像的。如果說,導演、編劇、舞蹈設計甚至是原著可以讓阿鳳的出現以這樣的型態呈現,某種程度上來說「文本與劇本」間的平衡是該掌握得更好的。
3.作品重點的取捨。
文學作品改編成舞台劇,另一個會被拿來討論的點就是: 重點的取捨 。
《孽子》給大家的既定印象就是討論五零年代台灣的同志文化,但是從我第一次看《孽子》小說時我就把重點放到另一個層面去了:「三對父與子的關係 」,甚至在五專時我就曾以「論《孽子》中的家庭關係」為題顯出了一分二萬五千字的報告。不能否認的,白先勇老師所要呈現出的主要重點絕對是前者,但我也必須說,某些層度上白先勇老師也用《孽子》這樣一部作品說明自己與他的父親白崇禧將軍之間的情感。很多人認為《孽子》舞台劇不像是小說、電視劇版本的《孽子》,它背棄了「同志文化」的主要架構,去探討了父子間的親情,取材的重點出了問題。我倒覺得整體而言這樣的切入點不算差,他讓更多人看到白先勇老師在《孽子》作品中非常細膩的部分。
當然,我相信在一個195分鐘的演出裡面,要面面俱到的將一本長篇小說的題材全數放進來本就有奇困難度。或許,將《孽子》的舞台劇版本拆分為上、下二集的演出方式也會是個不錯的想法。用兩集不同的重點去呈現做敏中兩的重要面向,我想多少也會讓人感覺他確實是進國家戲劇院看《孽子》的舞台劇,而非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主題。
《孽子》小說中透過了楊金海楊教頭這樣一個角色去建立了男性的不同面向,讓男性傳統陽剛的角色與楊教頭代表的些許傳統母性的溫柔,做了不同的對比。劇場中,楊教頭(唐美雲飾)搖身一變從男兒身變成女同志,完全抹煞掉白先勇老師在小說中的巧妙安排,這一點確實可惜。
當然,換一個角度而言我們可以這樣去解釋:劇場相較於相對真實的電視劇或電影而言本來就飾一個充滿各種可能性的地方,在這樣的創作狀態下楊教頭來了一個大翻轉變成了女兒身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壞的事,甚至可以說是為整個作品添入了截然不同的元素與化學作用。我在進了劇場以後,我更能瞭解這樣的化學作用確實有他難能可貴的地方,楊教頭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母愛大概會比原著中強化十倍以上,而青春鳥兒與他之間的互動更擺脫了一層厚厚的隔閡,顯得更自然、更貼切、更順理成章;這也許是改變、翻轉以後的全新效果吧!
當《孽子》的演出訊息一出,我首當關心的還是演員是哪些人;畢竟要撐出這樣一篇文學劇作的演員勢必需要有一些演出歷練的。
幾位指標性的老演員在劇中的拿捏、分寸自然不在話下:樊光耀、唐美雲、陸一龍(飾演李父)、柯淑勤(飾演李母)、丁強(飾演傅老爺子)。這些演員們充分扮演著母雞的角色,引領得新一代的年輕演員進入整個劇情之中,也讓整個劇場版的《孽子》展現出他必須要有的戲劇張力。
其中,郭公公娓娓道出青春鳥兒們的故事引人入勝,確實將觀眾們帶往了那樣的時代記憶之中,創造了一個畫面,也展現了這位舞台劇資深演員的深度與功力;柯淑勤在李青探母一段演出尤其動人,在空間、時間交錯下演出精神不正常的媽媽,每一字、每一句擊入觀眾心坎、絲絲入扣,讓我在演出時第一次情緒潰堤。
年輕的莫子儀、吳中天本身就有舞台、電視、電影的演出經驗,在劇中也能表現出該有的水準;比較可惜的是吳中天所飾演的王夔龍受限於角色的關係、也必須受到張逸軍(阿鳳)的舞蹈限制,讓他在上半場的演出有點無法盡情發揮。
張逸軍透過肢體、舞蹈完整描述阿鳳的內心世界也令人嘆為觀止。
魏群翰(飾演小玉)、許博翔(飾演老鼠)、李尉司(飾演吳敏)三位戲劇生手更展現出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實力,展現出國家戲劇院等級的演出品質,確實令人振奮。
結束了台灣國際藝術節的八場演出,《孽子》五月份在高雄春天藝術節還有3場演出;我覺得這是不該被錯過的藝術作品,歡迎大家一起進入不同的《孽子》世界吧!
【說在最後】《孽子》這部作品(小說、電視劇、劇場)對我個人有太大的影響了,自從週六晚上看完演出後至今心情仍久久無法平復,整個人沉浸在一股《孽子》所帶來的「淡淡憂傷」之中,我想一部戲劇作品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也算是「功德圓滿」了吧!謝謝白先勇老師與《孽子》舞台劇幕前幕後的所有朋友們。如果,台灣有東尼獎(Tony Award)的話,我想這部戲一定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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